沈思齐

悲伤是创作的最初始源头

【绎夏】欲语泪先流

•  佛家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  8k长刀一把,不喜勿入。

•下篇为本篇HE版本,仅结局不同,大家依喜好看,或者都看看也行。

•  私设:陆绎入狱并非是历史上那个原因。(有点扯淡的面圣别认真)




正文


//零


京城。


“听说陆家三公子升了官,这一下从七品就上了四品了,”紫衣姑娘面色隐秘中又带几分羞涩,“我爹与那陆炳陆大人颇有些交情,你说我能不能想办法搭个线啊……”


“你也是没脸没皮,这种话也敢在京城内说,”黄衣姑娘截住她话头,“你就别想了,传闻啊,这陆绎早就和一平民女子私定了终身了,还有说她是个捕快的呢。”


“此话当真?”“那是,我骗你做什么,据传,这陆大人杀人不眨眼,手上刑具百八十般,偏是对上这女子就温柔似水呢……”


这样的传言在京城里如四月柳絮般,早就吹得到处都是了。



//壹


“大杨,你说这陆大人都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啊……”今夏蔫蔫地趴在桌子,手指抠着台缝,稀碎的石粉从缝隙处落下来,没了踪影。


“你别急,说不定……”门外一阵踏踏马蹄打断了大杨的安慰,今夏眼睛一亮,立时从椅子上蹦起来就往门外奔——这么大阵仗,必定是大人回来了啊!


果不其然,陆绎带着杨程万一行人平安归来,连马匹也未少。今夏心里总算是定了下来。心中一时又是激动又是委屈,自己好歹还给他写过一封信呢,他到好,在外面打起仗来昏天黑地也没人照顾他,竟是连平安都不报了。她站在门口兀自想着,不自觉露出一番小女儿姿态:贝齿轻咬下唇心中好生纠结,含水杏眸倒是一眨不眨望着她那马上到翩翩情郎。


她想出了神,一时也忘记去迎他们。待她回过神,陆绎已被岑福从马上搀下来了。“大人,您小心点,手伤未愈,大夫本说不应这么舟车劳顿的,您非要早些回……”陆绎扫了岑福一眼,岑福立马闭上了嘴,却未想自己的话全被今夏听了去。


今夏一听他受了伤,赶忙上前查看,这才发现他左手外衣被割开了口子,中衣还隐隐渗着血色。她一下心疼了,逮住他的手就要把他拉过来:“不是让你小心再小心,怎么还是受伤了呢?”她嗔怪又心疼地打了陆绎一下,“快点跟我去上药……”话未说完,手里握着的手臂却是不见了。


陆绎挣开她,掸掸衣袍,冷声道:“我上过药了,你别管了。”迈腿便略过了她,走得像一阵风,卷起地上的叶,却没留给姑娘一个眼神。今夏傻了,他这出去一趟这么变得这么冷漠。丐叔撸起袖子冲过来,拍拍她肩膀说:“这臭小子,打了个胜仗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叔替你教训他,别难过啊!”今夏扯住他的衣袖,朝他露出一个笑来:“叔,他怕是也累了,心情不好很正常,叔你别去烦他了啊。”


林菱在旁看着,勾出一个冷笑,不愧是他陆炳的儿子,这无情倒是如出一辙。“这样也好,省的和今夏解释起来麻烦。”丐叔听得满脑门疑问,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敢情是劝分不劝和了?


陆绎自回来后就一直在房里歇着,晚饭也没出来吃。今夏放心不下他,便端了些饭菜和御用金创药去敲他的门。“大人,您方便吗,我给您送饭来了。”房内静默,她又问道:“大人在吗?”


“进来。”她刻意忽略他语气里那几分不耐,堆着笑推开他房门。“卑职看您也没吃饭。诶对了大人,你知道吗,我找到我的家人了,林姨竟然真是……”


“放下就走吧。”他听着她的话脸色发白,语气冷若冰霜,竟是一秒也不想和她多呆。


“大人,让我看看你的手臂吧,卑职可担心了,是真的没事么?”她探头探脑,想凑近了看看,他却抬头剜她一眼:“让你放下就出去,谁让你在这看的?”她一下愣住了,饶是刚认识的那段时间他也未如此无理由地凶过她,这低吼的一声让她鼻腔泛酸,眼里蓄的眼泪险些就要掉下来了。


“你干什么啊,我不过是关心你……”她红着眼眶看他,他却扬声:“岑福,把袁今夏给我带出去!以后让她没事别来了。”赤裸裸的逐客令,她再厚脸皮也禁不住这三番五次的热脸贴了冷屁股。她把手里饭菜啪一下摔在台上:“陆绎你个混球,不想见我便再也别见了吧,我明日就回京城去,再不在这碍您的眼!”她捂着眼睛跑出去,险些撞上闻声而来的岑福。


她哭得伤心,岑福还从未见过今夏这个模样,心里也觉得自家大人做得太过了。像她那般坚强又洒脱的女孩,何时在别人面前哭成这个样子过?他进了陆绎房间,顺手把他房门关上。正想出声询问一句,就看见陆绎白着脸皱着眉的痛苦模样,吓得他刀都要掉了:“大人,您,您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裂了?您……”


陆绎抬手示意他别说话,自己调了调息,面色终于好转几分。“无碍,刚刚说话用了劲,一下没吸上来气。”岑福低头看陆绎他在岑港接了封信以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的,直到今日也未见他展过眉。他鼓着胆子问:“大人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岑福,你说她是不是彻底厌恶我了?”陆绎眼神空洞,目光延伸向前方,一动也不动。岑福反应半晌才发觉他在说今夏,便忙回:“不会的,袁姑娘何时真生过您的气?”


只是灭门之仇,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他瞒不了她一辈子,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替她报仇罢了。


陆绎却置若罔闻,只是喃喃:“恨我吧,比恨自己的好。”



//贰


次日早上,今夏、林菱、杨程万和杨岳四人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马车上,林菱看着今夏肿的和核桃似的眼睛,忧心地问道:“怎么哭成这样,可是谁欺负你了?”今夏扎进林菱的怀里,昨日回来,师父将她的身世全告诉了她。这林菱竟是她亲小姨,而那严世蕃正是她灭门的仇人。


今夏把陆绎怎么对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菱,她家虽然穷,却也没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既然他对你这般,你就别跟着他办案了,随姨回老家吧。”她一下一下抚着自己外甥女的头。“姨,我还是放心不下他,要不我们还是等等他们吧,你看他受了伤,若是有人暗算他……”今夏这话显然是还没放下陆绎,林菱厉声斥道:“他就那么好,他都把你当狗赶了你还要贴上去!”


“本就是我配不上他,我……”今夏绞着手指,暗自神伤。

“配不上他!”林菱冷笑,“他配不上你才是真。”


“姨,你这话什么意思……”今夏听懵了,这怎么还成了大人配不上自己呢?“他陆绎根本不是什么善茬,我们林家,就是被他们陆家害了!”林菱的话如平地惊雷在今夏耳边炸开,师父不是说是严嵩灭了夏家的门么?


“是严嵩动的手不错,但这在背后推波助澜,借刀杀人的,不正是他爹陆炳!你的爹、娘祖父祖母都死在了他们的刀下,我一想到我竟然救了仇人的儿子,我就恨不得立马开服药毒死他!”林菱气得青筋都暴起,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今夏眼前花白,听了这话竟是快要晕过去。这两日来他一直对她冷言冷语,此刻又得知了这件事,她心里在震惊之余又隐隐感觉到了些什么,但那真相只是在眼前晃悠了一下,便迅速闪过了,像是生怕她发现什么端倪。


另一边,在今夏一行人动身后,陆绎和一众锦衣卫也马不停蹄地绕小路赶往京城。她的身世不止他一人知道,他必须要赶在今夏之前到达京城,打点好一切事务。严家倒台势在必行,陆家没落却也将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自身怕是也难保,这在去杭州前准备的东西怕是再用不上了。陆绎闭上眼,头重重磕在车板上,努力压制着心中苦海翻腾,只暗暗祈祷着不要节外生枝。


走小路的代价便是一路颠簸,但他们却在当日就抵达了京城。陆绎顾不得休息,马不停蹄地赶往陆府,未踏进家门半步就被一个哭哭啼啼的侍女吓住了:“出了什么事,哭成这样?”他皱眉训斥道。


“少爷,老爷他,怕是要不行了……”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陆绎却无暇顾及她,他爹病了?怎么没有人通知他!


“父亲,不孝儿回来了,”他看见父亲灰败的脸色,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床边,“您现在怎样?”陆炳颤巍巍握住儿子的手,竟也比他自己的手暖不上几分。“袁…袁今夏呢?”陆绎脸色大变,父亲竟已知道了她,只是不知父亲是何意……莫不是要斩草除根……


“你不是要娶人家吗,怎么,也不带回来给爹见见?”陆炳难得对儿子露出温和的笑容,可这笑此刻看着却要多单薄有多单薄。“爹,她……她未随儿子回来。”他咽下喉头哽咽,艰难说道。


“唉,可惜了,我估计是撑不过今日了,就是一直吊着口气等你回来,咳咳,扶我去书房。”陆绎连忙将陆炳扶起,之间陆炳在自己的镇纸中心按了一下,便掉出一块被切割下来的玉石,他艰难倒出一把钥匙,又从暗室掏出一个盒子,随后示意陆绎打开。陆绎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叠书信和认罪记录,再往下却是几个步摇和簪子。


“这里面的是严家私通倭寇,私自开矿还有挪用公款和草菅人命数罪之证,你带着这个去面圣,定打得他们无法翻身。还有可为夏言昭雪的资料也都在里面了,你把这东西给袁家丫头吧。官场上你争我斗生死不定,本是没什么可抱歉的,但害得她从小丧父丧母、草芥一生,最后还成了自己儿媳,”陆炳苦笑,“真是无脸见她。”陆绎忍着眼中雾气,从盒中取出那玉簪:“爹,这可是娘的?”


陆炳面色变得红润了不少,竟也能自己行走了,他站起身来,面对窗外银杏,负手而立,意气风发仿若青年之时。“绎儿,你总怨我无情,我又何尝不想你娘?每夜每夜我无法入睡之时,我都想着你娘被刺穿的那一幕。我就在她身边,却护不得她周全。”陆炳闭上了双眼,似是浸入了旧日回忆之中。“你从小就是良善之人,模样和性子都随了你娘,只是绎儿,这官场污浊,爹护不了你一世,你处事要再小心,但心里一定,一定要存着这份善和义啊……”陆炳不再言语,只安安静静地背对着儿子。陆绎唤他,他也不再回应。


陆绎走上前去,他的父亲手上沾了无数人的血,此刻却与所有年至将止的黄发老人一般,平静地燃烧着生命最后的蜡,前半生的得意不过是朝露昙花,一梦尽散。


他将手伸到静静站立的父亲的鼻下,皮肤冰冷,没了呼吸,却是早已去了。


他终于没有忍住泪水,“嗬”的一声哭了出来。



//叁


“大人,蓝道行死了。”岑福将官府的死亡报告呈给陆绎,陆绎指尖掐入掌心,将纸攥成一团,放在油灯上点燃。他咬紧牙关:“那百八十般刑具,我定要一件一件奉还给他们。”


“还有一件事,”岑福有些忐忑地抬头看陆绎,“裁缝铺的人说嫁衣做好了,问什么时候送过来比较合适。”陆绎捏捏眉心:“此事你来负责,衣服领到了放那个房间里。还有,袁今夏若是找我,一概回绝。” 岑福领命退下了。


陆绎起身离开了陆府,茫然之下竟晃悠到了袁今夏的家门口。这巷子夜里幽静,袁今夏家里却亮着昏黄的灯光,偶尔还能听见她和林菱或是母亲的谈话声。陆绎就坐在她家墙根下,背后一墙之隔便是她家的客厅。自己好像还没正式拜访过袁母,陆绎想,只是这辈子怕是没这福份了。他三日后就要进宫面圣,此行怕是凶多吉少,小命大概也要交代在那里了。他苦笑,听着她的声音,倒也安心了几分。


此后一连两天,他都在这个时间坐到这处来,明日便是面圣的日子,他虽是想见她想得要发疯,但还是不敢。这一见,怕是再也舍不得离开。陆绎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正欲离开,忽地听见背后熟悉的脚步声:“陆…陆绎?是你吗?”


今夏出来打水,隐约觉得有人在她家门口蹲守着,蹑手蹑脚去看,却意外发现了她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陆大人。他白衣翩翩,此刻只是静默地背对着她。今夏早就消了气,去找他几回都被拒在门外,但她心里认定陆绎是有什么苦衷的,陆绎绝不是那般无情无义之人,便一直等着,等他出现,等他给她一个解释。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今夏含泪问道。陆绎手攥成拳,绷紧的肌肉又把未愈的手伤撕开,鲜血淋漓而他却浑然不知。“陆绎,你是真不要我了吗?”


“是陆某不配。”他抬腿便要走,今夏见他又要逃跑,赶忙去追,结果忙乱之中踩到了自己的裙摆,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跌在地上,小石子在她的下巴上细细密密划下好几道口子,她痛呼出声,却也终于引得陆绎回头。


陆绎没想到她突然摔了,目力极好的他在夜色中也将她染血的下巴看得一清二楚。他心疼地跑过去将她扶起,又为她拍拍腿上的沙土。整理得差不多才想起自己应和她拉开距离,便把她推远了一点。


“我,我知道你心疼我的,你别走好不好,陆绎,我求求你,你别丢下我。”他抬头,那双红了个透的眼睛里,泪水扑哧哧地往下落,一颗又一颗,砸到地上,砸到衣服上,顺着脸颊淌过伤口,她却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祈求着自己不要离开,站得极乖,生怕一点小动作就惊动这片刻如梦的相处,生怕她一动眼前人就会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消失不见。


他无法忍受自己看着她哭得几欲断肠而无所作为,又不敢做出更多逾矩的行为,便只得伸出那只未伤的手,把人用单手紧紧禁锢在怀里。他用尽毕生的力气把她锁在怀里,仿佛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带着她一起上路。今夏的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明显地感觉到了他消瘦的身体,她上次被他这样抱在怀里还是在抗倭的战场上。倭寇人头一个个落地,他就在这刀光剑影中径直走向她,用一只手把她紧紧拥进怀里,仿佛这样便永远不用再分开。他在她颈边闭上眼,她脸上还有几抹血迹,前一秒披风猎猎好不飒爽的巾帼此刻却在他怀里怕得将要呜呜地哭出来。


他放开她,张嘴想让她等自己,话到嘴边了,又想到何必让她没有指望地等着,何苦让她等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等到的人。


“今夏,千万保重。”今夏看见的那双眼里有万般柔情和决绝。他使出轻功飞速离去,舍不得再回头看一眼。夜色深深,他隐没在其中,再也无迹可寻。


今夏一夜未睡,天刚泛出些鱼肚白便赶去了陆府,却只看见陆府门口站了一整排官兵,大门紧闭。她正想要上前去询问,却被人一把捂住嘴拖进了小巷里。她猛烈挣扎,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袁姑娘,别动了,是我,岑福。”她回头,看见岑福惨白的脸色,心中一疼:“陆府怎么被封了?陆绎呢?”


岑福按住今夏的肩膀,沉声道:“你保证不要冲动,我就把事情都告诉你。”


原来陆绎早已得知自己的身世,为了给自己报仇同时也是为了除掉严世蕃这祸害不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从陆绎偷偷准备婚服到陆炳去世再到陆绎已被抓进诏狱,岑福都毫无隐瞒地全盘托出了。今夏悲到极处竟也冷静了下来。她说:“我回一趟家,你带上嫁衣和剩下的银两来我家找我,我要去一趟诏狱。”


另,嘉靖四十四年,严世蕃因通倭、勾结江洋大盗、霸占具有“王气”的土地,被判立斩。*(此句出自锦衣之下原文)



//肆


今夏先去六扇门廖师爷处预支了半年俸禄,又急急跑回家。

“娘,您能不能把给我攒的嫁妆钱给我。”今夏啪地跪下,抱着她的腿,“娘,求你了!”

袁陈氏被她弄得心慌慌的,追问道:“怎么回事啊?你总得告诉我吧。”

 “我现下还不能说。”

 “你这孩子,我连你要银子做什么都不知晓,我怎么能把银子给你呢。”

    今夏仰头看她,眼神晶亮而坚定:“娘,你把嫁妆钱给我,我答应你,不用这钱,我也能把自己嫁出去,”她默了片刻,又道:“娘若是我不在了,您别担心,会有人替我照顾您的。若是我活不成了,您千万保重身体,别累坏了,有事多找师父大杨帮衬,知道吗?”

“什么活不成了,你胡说什么呢?”袁陈氏伸手摸在今夏脸上,湿湿的,惊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今夏从小到大,就甚少哭过,今日这般模样,着实将她吓着了。

“娘,你把嫁妆钱先给我,以后我再把钱再挣回来还你,好不好?”今夏恳求道。

“娘要你还什么钱,你个傻丫头,攒这些银子还不是为了你么。”袁陈氏把她扶起来,“我去给你取银子。”


“不用了娘,钱还在灶间钓鱼篓子下面的瓷缸里头吧,您没换地方吧?”

“死丫头你怎么知道的。”*(此段由锦衣之下原文改编而来)


二人来到诏狱,今夏干涩开口:“岑福,你带着我去找他,然后把银子拿去打点一下诏狱上下。”今夏用粉盖住了红肿的眼眶,要美美地去见他,不能让他担心。她深吸一口气,从角落里走出来。


“陆绎,有人来看你。”狱卒看她这副打扮,识相地退到一边。


“陆大人,你看我。”一身火红嫁衣,红唇轻抿,耳饰在莹白脸边晃,女子眸中光彩倒比这金子更夺目。陆绎靠坐在角落里,抬眼被她一身新娘装扮撞进眼里。她美得摄人心魄,身上还穿着自己从布料到样式都亲手挑选的嫁衣,她女红不好,嫁衣本是要新娘自己做的,他却自作主张替她准备了。她徐徐转了一个圈,裙摆如花般绽开,一步步走进他心里。他想过自己是怎样牵着她的手跨过门槛,与她行三拜礼,再挑开她盖头与她喝合卺酒。这件衣服会怎样被自己亲手脱下,丢到地下。千金之衣不如千金不换一个她。


而此刻他只能在这诏狱角落里等死,只能把这世上最美的人装在眼睛和心里。他记得这一个画面,他要记一辈子,记到他死也不为止。


“今夏,”他发觉自己嗓音沙哑,竟是一音难发,“这里不干净,快些回去。”


“我好不好看,”她眼眶还是红了,脂粉也盖不住,”大人要平安出来啊,今夏还等着大人。”她想笑得甜一点,眼泪却落得更急。


“今夏等大人出来娶我。”所以啊,你千万挺住,不要辜负了我一片痴心。


陆绎再无法说出一个“不”字,只得忍着泪意说:“好,我娶你。”


今夏转身,她耳边响起在枫林坳里,林菱说:“你若愿以命换命,你死他活,我定保他平安。”


“我一直都愿的。”


红妆湿,欲语泪先流。

    


//伍



“烦请通报一声,我想见皇上一面。”今夏站在比她高出一大截的侍卫面前也是丝毫不惧。

“你谁啊,我凭什么给你通报。”侍卫睨她一眼。


“我乃前首辅夏言孙女,罪臣之后有事相求圣上,烦请相报,若是耽搁了我想你也担不起这个责。”今夏看也未看他。



“小姑娘,胆儿挺大嘛,”嘉靖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女孩,玩味开口,“你这般自投罗网,是有何事?”


“罪臣来此是有一事相求,”她伏下磕头,又抬起头来直视这皇帝,“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之子陆绎与臣女相识,他并不知臣女身份,是臣女以情相要挟让陆佥事替我报仇,这才触怒圣上,”她又将头磕下,伏在地上不再起来了,“臣女愿以一人性命换取陆佥事平安。”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和我谈条件?”嘉靖皇帝把玩手中玉玺,漫不经心。


今夏“咚咚咚”连磕三个头,额头渗出点点血迹,染到皇宫的地面上。“臣女自是没有资格的,但陆佥事为朝廷鞠躬尽瘁,出生入死,功劳件件,皇帝圣明,定不会辜负良臣之心。所有的罪都是臣女所犯,阴谋诡计也好,指使命官也罢,不过是我一人所为。陆佥事是您的得力干将,以一罪臣之后换去您的左膀右臂,岂不划算?”


“好!好一个罪臣之后!好一个左膀右臂!朕许了!”嘉靖皇帝扬手,太监端上一壶酒,“你喝了这酒,朕自会放人。”他心中并非全无打算,陆绎功大于过,可不杀个人以儆效尤又无法服众,此人倒是极好的替罪羊。他岂不知,这二八女子哪有那等城府算计这严嵩,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今夏早是泪流满面,她最后重重磕下一个头,朗声道:“谢主隆恩!”她抬手端过酒杯仰头饮下,酒是极烈的酒,入喉如火般灼人。她眼前逐渐模糊,唯剩一人站在那黑暗的尽头,她对那人伸出手,娇道:“大人,你不觉得我也挺招人心疼的么?”


那人轻轻牵住她的手,说:“我对你又何止心疼。”



//陆



关入诏狱不足一月,陆绎便被放出。走出狱门才知,京城已是开始下雪了。迎面走来二人,是林大夫和丐叔,他正欲行礼,脸上却倏地生生挨了一巴掌。


“陆绎,我林家上辈子真是欠了你陆家的,你到底要几人为你赔命!”林菱哭倒在他脚边,他却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今夏那丫头面了圣,用自己的命换了……”丐叔再说不下去,扭头掩泣。


陆绎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他一听今夏没了,好似连魂都丢了。他浑浑噩噩地走过她家门口枣树,又浑浑噩噩回到陆府,府上张灯结彩,说是要庆祝他平安归来。他越过所有人径直回了那个房间,他轻手轻脚推开房间的门,房内采光很好,是他特意挑选的,他知道今夏不喜欢太大的房间,却一定要坐北朝南,一年四季都有明亮阳光。这房间也离厨房很近,若是她夜半饿了,自己也好给她弄点吃的。


床上铺着火红喜被,那两身定制的喜服也被摆在床上,整整齐齐,就好似从没人穿过一样。他静静走过去,将那两身喜服抱在怀里,又轻轻躺在床上。他闭上双眼,仿佛回到了他们还在杭州的日子里。那时她还好好的,伏在他背上乖得很,双手箍着自己的脖子,说不许动就不动。他们就这么在这巷子里走着,巷子又深又长,安安静静只有灯笼作陪,他心念一动,问她:“今夏,我们就这样走一辈子好不好,不去管什么家恨国仇,只有我们两个人,永远都这样。”


她说,那怎么行,你可是锦衣卫,身负重担,岂能困在这朝朝暮暮之中,若他真解甲归田,她岂不成千古罪人了?

他说:“今夏,我觉得很累很累,也觉得这人间很冷很黑。”

今夏吻吻他侧颈,温声道:“我在家乖乖等你呢,冷了累了饿了便回家来,总有人记挂着你,现在是我,丐叔,岑福,以后还会有孩子。”她把下巴靠到他鬓边,轻轻摩挲着:“陆绎陆绎,你永远有依靠的。”


他说,他不想做甚英雄,他就想做她一个人的陆绎,护她一辈子周全便好了。

她说,她也想,但是她不能那样自私,他注定了要做一个不平凡的人,总不能让朋友们的牺牲白费吧?


“我袁今夏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人,便到死都认定是你。但我爱的是那个心怀家国有情有义的陆绎。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好好活下去,活得比谁都要好!这样你才能给苍生,至少是我,幸福。”

“答应我,陆绎。”


陆绎沉默着,不敢回答,他无法在回到那个没有她的世界里,他的念想在她那里,若是她不在了,那陆绎这个人便也是死了。

“陆绎!你不答应我我就永远不嫁给你!”


“我是永远也拗不过你啊,真是的,这传出去说堂堂锦衣卫佥事竟是一个妻管严。”陆绎失笑,却定了心,他沉声说:


“好,我定不负你,亦不负家国。”


陆绎缓缓睁开眼睛,枕巾被泪水染成深红,那一小块湿处迟早会干,但他干涸的心,却永远不会再湿润了。


他将两件嫁衣套在一起,他的套着她的,就好似他永远抱着她一般,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分离。




//零


“诶那陆绎回京了,怎么没见你说的甚么小捕快?”紫衣姑娘问道。

“不知道,兴许是那陆大人定是风流成性,处处留情,不要那姑娘了……”黄衣姑娘话音未落就被一把长刃架住了脖子。


“再被发现乱嚼大人舌头的,就把你舌头拔了。”红衣锦衣卫是陆绎的亲信,岑佥事。


“滚”陆绎一脚踢开岑福的刀,刀刃在女子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可陆绎只当未见。“岑福,诏狱还有人等着我审,还有什么刑具没用过啊,是烙铁么……”陆绎驾马踏开街道。


只有他心中知道,京中的谣言从不是谣言,他想在月下吻她,想将一腔柔情交付,想再背她走十里长街,想就这样随她去了,了却生前身后名。


但他答应过她的。


他护着家国,

她护着他。


END


别把我抓进诏狱里,我自己爬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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